谷好好:汤显祖逝世400年 我们赚了1000万

财经天下周刊 / 2018年09月24日 22:24

设计

谷好好汤显祖逝世400年我们赚了1000万

卢华磊

“去年,我们赚了1000万。”

坐在《财经天下》周刊记者对面,身着练功服的上海昆剧团团长谷好好笑着说。这里是绍兴路9号,上海最寸土寸金的地段。上海昆剧团坐落于此。院内绿草红花间竖立着昆剧大师俞振飞的铜像。

2016年,谷好好治下的上海昆剧团(以下简称“上昆”)举办了270多场演出,收入1000万,比前年增长了113%,其中《临川四梦》的世界巡演达到48场,足迹遍及上海、云南、捷克布拉格、美国纽约等地。而上昆也成为全国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将该剧完整搬上舞台的昆剧团体。

发源于江苏昆山的昆剧是中国最古老的剧种之一,以曲词典雅、唱腔婉转、表演细腻著称,但近几十年这门传统戏曲艺术也经历过几乎“无人问津”的惨状,之后上昆力求创新,从商业的角度看,去年其对《临川四梦》的改编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临川四梦》包含《牡丹亭》 《紫钗记》 《邯郸记》和《南柯梦记》,是戏剧大师汤显祖的名作,也是中国戏剧的经典之作。2016年是汤显祖逝世 400周年,上昆将《临川四梦》搬上舞台,是为了纪念汤显祖,也是为了赶上这个宣传热点。

《临川四梦》原著体量较大,为了更符合今天观众的欣赏习惯,上昆花了8年时间改编该剧,改编后《临川四梦》仅需4晚就可以演完。

2016年6月3~6日,该剧登陆广州大剧院,4天戏曲出票率超9成,剧院1700个座位场场满座,总票房超过100万,打破广州大剧院戏曲演出纪录。有戏迷从广西南宁赶到该剧院看戏,并在散场后追至后台向演员索要签名。

相比之下,上世纪90年代是上昆最艰难的时刻,那时上昆每年演出只有几十场,那是谷好好的“计划经济年代”——月工资只有150元左右,每天花钱都要做预算。

“80年代,老师演戏,我们跑龙套,还有一批老观众前来上海瑞金剧场捧场,而到90年代,改革开放后所有人都在忙着赚钱,文化没落,感觉自己是底层弱势群体。”谷好好说。

当时很多昆剧演员离开剧团,出国、下海。留下的人则不得不靠“兼职”来维持在上海的生计。

回忆起那些时光,谷好好说,“生活很没意思,整个人都是木讷的。”

但转瞬这个短发女演员又笑了,阳光从窗口落入,斜照在她身上,她说现在不同了。从2010年开始他们就有了“微利”,且这种热度并未随着汤显祖逝世400周年的过去而降低,2017年,上昆的“戏约”已经排满,全年将举办300余场演出。

20年间,昆剧从无人问津变成热门IP,而谷好好也从当年的小龙套成为今天的谷团长。“我经历过台下只有6、7个观众,演员比观众多的窘境;也见过1700个座位一票难求,黄牛在地铁口上千元倒卖门票的盛况。”谷好好对《财经天下》周刊说。

古老戏曲回春,数十年间差别可谓云泥,谷好好们做对了什么?

市场经济下的昆三班

1986年,13岁的谷好好从浙江温州坐大巴车赴上海学戏。那时她小学刚毕业,在家乡的少年舞蹈学校接受过舞蹈训练,和著名舞蹈演员黄豆豆是同学。

凭借舞蹈功课和外向的性格,谷好好一路过关斩将进入复试。

“妈妈给我起名好好,‘好字拆开是女子,其实是将我当半个男孩子用。”谷好好面试时活跃的表现给昆剧老师留下不错的印象,她在一个演讲中回忆老师当时的评价“这个女孩子眼睛会说话”。

面试谷好好的昆剧老师大都是“昆大班”的学员,他们是建国初期上海戏曲学校昆剧班培养的第一届学生。1954年入学1961年毕业,当时他们的平均年龄已经超过40岁。按照当时戏曲界的惯例,两个戏曲班级,也就是两代戏曲人的招生间隔平均为20年,而当时为了扩大昆曲人才,昆大班和昆二班的招生间隔只有5年。或许是这次间隔较短的招生影响了长期的教学计划,从1966年昆二班毕业之后,30年内上海戏曲学校没有招生昆剧班,而谷好好面试考取的“昆三班”,其学生要比昆大昆二班平均年龄小30多岁,在戏曲界有人称这是一次人才断层。

戏曲都从10岁左右开始学习。当年昆三班面向全国招生,报名人数超过1000人,而录取人数控制在60人以内,分配比例按照“男生40女生20;上海40外地20”划分,谷好好属于“外地的20人”。

他們开始在复兴中路597号当时的上海戏曲学校学习,今天这里已经改造成上海文化广场,谷好好称那儿为他们的“受难营”,“每天早上5点钟就要起来练功”。

进入戏曲学校后,学员要根据年龄外貌等特征分组,“有人唱小生,有人唱闺门旦,需要将每一派,每一代传承下去。”学戏7年,谷好好前6年都跟随张洵澎老师学习“闺门旦”。“唱牡丹亭里的杜丽娘,或者白蛇传里的白娘娘。”但最后一年她突然想“叛逃师门”,拜王芝泉老师的“武旦”组——要做“刀马旦”。

谷好好说她一直觉得自己“捕捉不到闺门旦的感觉,因此成了张老师的‘叛徒。”

张洵澎最终同意了谷好好离开,此后谷好好从“杜丽娘、白娘娘”变成了“扈三娘、杨八姐”。也等于从“热门小组”跳到“最苦的小组”,开始舞刀弄枪的生涯。

此时意气风发的她并没有料到,等到自己毕业的时候,会面临“无人看戏”的境地。而到了那时,生活的窘迫尚有方法可解决,精神的空虚和迷茫才是最要命的。

谷好好回忆说,学戏到三年级,也就是1991年的时候,她被老师带着第一次登台,参演《游园惊梦》,扮演其中的一个小花神,当时上海仍有一批昆剧老戏迷,“有观众叫好还挺热闹的。”

跑龙套的“小花神”谷好好上台时十分紧张,一直在“担心手中的花会不会掉地上,头饰是否好看,哎呀,灯光好刺眼。”初次登台的兴奋让她演出完毕后一夜无眠。

但等到昆三班真正毕业,1994年,被分配进上海昆剧团的时候,谷好好才发现,未来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美好,那是邓小平南巡后的第二年,中国进入经济建设的高潮期,人们纷纷下海经商,经济建设成为最主要的社会活动,人们对戏曲文化的需求一落再落。

同一时期毕业的京剧班,“招生50人,最后只有三、四个人留下来”。诸多戏曲学生纷纷出国、改行。

“1994年,我们刚刚进团,月工资只有100元左右。”谷好好学武生的同学——现在负责上昆舞台监督的丁晓春回忆说,当时除了工资之外,还有演出费,“主角一场30元,群众10元,而每个月最多两场演出,也就是说主角的月工资也只有160元。”

没有观众就没有收入,有整整三年时间,谷好好的业余工作是在饭店里端盘子。而丁晓春则凭借着好身手到淮海路华亭伊势丹5楼的“夜巴黎”酒吧伴舞。“练过武术,身体比较协调,排练两次就去跳迈克尔·杰克逊的舞步。”一晚舞蹈,他可以拿到50元的报酬。

谷好好回忆说,90年代中期,一次他们在上昆自己的剧场中演出《闹天宫》。天兵天将、电公雷母的演员全都装扮一新,乐队、舞美、服装、后台也都准备齐全,但幕布拉开后,台下只有三五个观众。

“观众说是因为天气太热,为吹空调来的。”

谷好好整天问自己还要不要坚持。每天练功满头大汗,冒着“断胳膊断腿”的危险——却没有观众捧场,到底这种工作的意义何在?是否还要唱戏?

一眨眼就到了1997年,上昆开始意识到必须要走出剧场——不变不行了。他们策划了“昆曲进校园”活动,主动联系上海高校,进入复旦、同济向大学生解读昆曲,同时“培养市场,培养同龄戏迷”。

“以前我们认为只要将戏唱好、将功练好就可以了,但经历了那次萧条之后,我们意识到,昆三班这一代人面临着和老师们不一样的环境,我们在做好戏曲工作之外还需要将市场培育好。”

直到今天,上昆每年还举办130场左右的“昆曲进校园”活动,谷好好认为只有让高素质青年接触这古老剧种,才能让昆曲走向社会。

这种变化在2000年后变得更加明显。2004年,上昆排练了一出青年昆曲大戏——《一片桃花红》,同时北上北京进入高校演出。为了给该剧做宣传,谷好好跑到温州老乡那儿去“拉赞助”,一次性拿到30万元赞助费,这是上昆历史上首次拿到商业赞助。

一个在上海做生意的温州老乡支持了她,“你们做传统文化不容易,我不要你们任何回报,就要好好地把戏唱好,给温州人长脸。”谷好好回忆说。而在丁晓春看来,这在当时是一个“不可思议”的行为,因为昆剧团是一个国家剧团。“好像和生意没什么关系,我们此前从没想过还可以拉赞助。”最后,正是这30万赞助使得《一片桃花红》的广告贴到了北京地铁里。

知因知革

“第一眼看斧头,第二眼看外面,你这个亮相一定要摆好,要有英武气。”

在接受《财经天下》周刊采访前,谷好好正在向一个来自浙江永嘉的刀马旦学员教授沉身法,拿着宣花斧的学员在中庭里绕圈走场,一个回身,刀马旦将斧子举起,再俯身卧倒,顺势在地毯上翻滚着转动斧头。如此转了两次,谷好好都不满意,但她最终放弃更正,让女学员稍作休息。

“她脸色已经发白,我要让她再多转一次,她就会呕吐,我明白她的感受,因为我当年就转吐过。”回到她办公室里,谷好好对《财经天下》周刊记者解释她停止训练的原因。

在经历了90年代的低迷后,谷好好在2001年迎来了自己艺术生涯的黄金期,当年5月20日,她在上海天蟾逸夫舞台举办了个人专场演出。

这时的谷好好文可演闺门旦、武可做刀马旦,戏路宽广,已经是上昆青年演員中的主力。她也成为昆三班学员中第一个举办个人专场的戏曲演员。就在她举办个人专场的前两天,昆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人类口述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消息传到上海已是一天之后,最终就在谷好好的个人专场现场,中国官方宣布昆曲申遗成功。

2007年,谷好好获得了中国戏曲界的最高奖项——梅花奖。而此时昆曲市场在长期努力下也变得活跃起来。

在谷好好看来,虽然为了吸引戏迷,吸引年轻人,他们这十数年都在对昆剧进行改革,但同样重要的是,昆曲中的有些东西是“不能变的”,比如练功身法、词曲唱腔和戏词文本。

“昆曲是一个文学性极强的剧种,很多人来看昆曲不仅是欣赏舞台表演的美感,更是来欣赏词曲的美感,我们不能将汤显祖的文言文改成今天的白话文。”

实际上,今天上昆对昆曲的改编并不是指词曲的改变——“今天的编剧要写昆曲,要先掂量下自己的文学功底。”

他们在折子戏内容方面的改变更多体现在“删减”上。以《牡丹亭》为例,上昆改编后,将55折长戏压缩到两个半小时,“我们将故事中最精华、最经典的剧目拎出来表演,而那些过场衔接的剧情则会被有意删减。”丁晓春说。

之所以将演出时间控制在两个半小时,是考虑到现在的观众可能不耐烦久坐,此外还受到演出场所周边的交通限制。“一般晚上七点半开演,九点半到十点半结束,这个时间点还能坐地铁或者打车,再晚就会影响观众行程。” 丁晓春进一步解释。

除了在时长上做了调整之外,视觉艺术是另一个改变之处。早前的昆剧舞台呈现一般就是“一个桌子,两把椅子,身后挂两道幕布。”而《临川四梦》运用灯光技术设计了“四梦一景”的视觉效果——用一整块十几米长、数米宽的白布作为背景,运用灯光“正投、反投、天拍、地拍”等技术,将不同的背景灯光照射到这个背景幕布上。给观众留下“舞台很大,简洁干净,同时景色多变”的效果。同时结合《临川四梦》画册,将其中的人物调出来,在背景中呈现。

“四梦一景,不仅让观众欣赏到更好看的舞台效果,同时也节约了我们的拆装台时间。”丁晓春说四个梦境,四出剧情,假如每一出戏都需要实体布景的话,那他们肯定需要“全团连轴转”势必影响表演进程。

舞美节约的时间被用来保证演员演出质量,昆曲演员每次出演都需要提前两个小时进入后台“化妆、勒头、穿戏服”,再加上演出的两个半小时,那么意味着一场演出昆曲演员需要前后忙碌4.5小时。

但对于谷好好而言,这段“漫长”的时间和古老的文本、唱腔一样,不能改变。

同样不变的还有服装,今天上昆依旧使用苏州“那些老阿姨一针针缝出来的”手工戏服,仅《南柯梦》就需要200多套戏服,整个《临川四梦》的戏服累计超过1000件,是一个浩大的服装工程。

华丽的服饰和细腻的表演赢得了年轻观众的喜爱,今天的昆曲观众中三分之二是40岁以下的中青年。而现在上昆的130多名团员中,有超过30个“90后”,整个剧团平均年龄在35岁上下,填补了昆三班人才断层的尴尬。

丁晓春认为,昆剧回潮的原因并不仅依靠商业变革,而是中国经济的发展和观众文化素质的提升,“经济收入高了,人们对文化艺术的需求也在逐步增加。”

而谷好好下一步想做的,是让昆曲“回到厅堂”。“昆曲最旺盛的时候是明清时期的厅堂演出,这是一种家庭式的聚会唱曲,未来我们会让昆曲回归明清,回归厅堂,让观众坐在明清厅堂内,在明清家具间体验昆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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