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群英传7怎么看不见城池
刘骁骞
离世界杯开幕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圣保罗的小商品批发市场就开始囤积带有巴西国旗图案的装饰品;在东北部城市福塔莱萨,新的海鲜大排档已经在搭建,为的是赶上六月的第一批游客。
而在里约热内卢的贫民窟,另一群人也渐渐忙碌起来。和其他跨洋而来的商品相比,他们的货物来自邻国,但一路的艰难辗转绝不亚于任何一趟惊涛骇浪的旅程。
可卡因,一种由古柯提炼出的毒品。早在公元前2500年,印第安人就咀嚼古柯叶来缓解头痛和胃病。随着提炼技术的发展,纯度越来越高的古柯碱即可卡因问世。1914年,美国将其列为禁药,但并没有阻止可卡因的蔓延。1985年起,可卡因成为了全球性主要毒品。
在巴西边境城市塔巴廷加,几乎没有人关心这一段历史。2012年5月,我搭乘一架只有20个座位的螺旋桨飞机抵达这座位于亚马孙腹地的小城。塔巴廷加建于18世纪,当时是葡萄牙殖民者的军事据点。如今,由于同时和哥伦比亚、秘鲁这两个全球最主要的可卡因生产国接壤,成为全南美洲毒品走私活动最猖獗的地区之一。
到监狱门口,就知道人都去哪里了
塔巴廷加并不是一个容易迷路的城市,唯一的主干道“友谊大道”的终点就是哥伦比亚城市莱蒂西亚。塔巴廷加的街头,几乎看不见来往的人群。在当地的军警所里,我见到德索萨司令,他身躯魁梧,但却架着一副细框眼镜。“你到我们的监狱门口,就知道人都去哪里了。”
当然,德索萨司令是在开玩笑,但却帮我解开了不少疑问。在监狱的接待室里,我看见了长长一列等待探监的人,其中一个中年妇女和我闲聊,“我来看我的大儿子,他替别人捎了一个包裹,不知道里面有粉的。”当地人习惯把可卡因叫做“粉”。
不是所有人都像她这样大方地聊着自家的私事,另一个牵着小男孩的少妇就低调得多。“我来看看我丈夫能不能早点出来,他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年多了”,她把声音放得很低。和我猜测的大致相同,她丈夫在书包里藏了一公斤的可卡因,在准备登上开往马瑙斯的客船时被缉毒警察拦下。
在塔巴廷加的监狱,几乎所有的囚犯都和毒品走私活动逃不了干系。在巴西,帮毒贩运毒的人被称作“骡子”。“骡子”的出现要归结于可卡因的价格法则:离产地越远,价格越高。拉美毒品“银三角”即哥伦比亚、秘鲁、玻利维亚以及它们和巴西的边境地区都是可卡因的主要产地,在那里,每公斤的可卡因价格大约是2000美元,而抵达里约热内卢时,价格就翻倍到5000美元左右。
毒品的运输成本对价格有很大的影响,在巴西长达1.7万公里的边境线上,酬劳的标准也因运送的难易程度各不相同。在巴西西南部边境城市瓜依拉,用卡车运送两吨半的大麻到圣保罗的酬劳是7000多美元。
风险当然也无处不在。我看到过没有如愿抵达目的地的一卡车大麻,在进入巴西境内没几个小时,就被巴西联邦公路警察截获。那是2013年5月的一个晚上,在昏暗的灯光下,警察们甚至动用到电锯才成功地将所有的大麻从改造过的卡车中取出。当天晚上,我见到了两个流着眼泪的人:一个是运毒的司机,他知道自己不仅拿不到酬劳,而且马上就要进肮脏狭窄的牢房。另一个是成功缉拿毒品的警队队长,他说这是工作这么多年以来截获过数量最庞大的一批毒品,他给上司汇报完情况后还特意打电话给爸妈。
可卡因的包装袋上印着慈爱的母亲
然而对于巴西这个全球第二大毒品消费国来说,无论截获多少毒品,都不过是冰山一角。在里约热内卢,每天晚上,来历不明的可卡因如约抵达城市中数以百计的贫民窟。贩毒集团大多用黑色的小轿车运毒,紧闭的车窗内都一定有狙击步枪做防卫。一路上,为毒贩放哨的人隐藏在各个角落,可能是小卖铺里的伙计,也可能是在街边嬉戏的小孩。
毒贩为了从这宗杀头生意中获得更多利润,往往在可卡因中掺入碳酸岩和大理石粉。“一公斤的可卡因可以变成三公斤,只要是白色的粉末都可以掺入”,一个已经金盆洗手的毒贩对我说,“这是贩毒行业的潜规则”。可卡因的纯度高低只要通过售价就能看出。在进一步的接触后,毒贩在私下也承认,他们的可卡因也是“掺水”过的。当然,具体加入什么样的杂质,比例是多少,因贫民窟不同而不同。
在贫民窟的黑话里,毒品的销售窝点叫做“烟嘴”。我一共见过4个“烟嘴”,分别位于里约热内卢的不同区域。每一个“烟嘴”都非常相似,而且比我想象中的要简陋的多:一张破旧的桌子,有的稍微搭了个棚,很少看的见椅子。这和暴利的毒品交易形成鲜明的对比。
从某个角度来看,这几乎是巴西性格的一个有趣写照。巴西世界杯筹备工作中最受外界指责的莫过于落后的基础设施建设,2013年联合会杯期间,愤怒的民众涌上全巴西各个城市的街头,他们呼唤着更好的交通条件,医院和学院,而不是昂贵的球场。而在贫民窟里,无论毒品生意是阴是晴,“烟嘴”的设施好像停滞在1980年代。
只要更仔细地观察,就会发现矛盾之处不止一个。即使是在最便宜的毒品上,毒贩都会贴上彩印的标签,印刷内容包括价格,贩毒集团热爱的足球俱乐部标志,甚至还会应景地制作特别版标签:例如在狂欢节期间,标签上就会有一个穿着鲜艳的桑巴女郎;在世界杯期间,标签上就会印上马拉卡纳球场。毒贩似乎意识到我的惊讶,“在母亲节的时候,我们还在标签上印上了一个慈爱的母亲形象”,他们得意地对我说。
但千万不要被这些温馨的细节所蒙蔽,这一张张“萌点十足”的标签都是用鲜血染成的。在每一个“烟嘴”里,毒贩们都备着各式各样的枪,“枪用来防御警察,也用来抵抗敌对帮派的攻击”。但其实毒贩们刻意隐藏了另一个关键点:枪也是为了预防自相残杀。贩毒集团内部发生流血冲突是常有的事,特别是当毒贩首领或者“毒贩经理”意外死亡后,集团内部权力的抢占在所难免。
毒品交易是里约热内卢最兴旺的一个地下产业。对于游客,它就像一座看不见的城池,每个人都知道它的存在,但极少有人亲眼见过。在巴西最大的贫民窟罗西尼奥,每个礼拜因为毒品交易而带来的资金流动高达250万美元,这个数目就如同罗西尼奥的夜景一样令人震撼。这也是为什么即使维和警察已经在2012年入驻罗西尼奥,但直至世界杯前夕,枪战依然萦绕在罗西尼奥的夜晚。罗西尼奥位于里约南区,和最富裕的街区只有一路之遥。买家和卖家如此临近,无论对哪一方都是难得的优势,而毒贩们自然不愿轻易地将其拱手相让给他人。
“巴西的毒品问题是全球性的。”多年前在亚马孙深处的军警所里,德索萨司令曾对我这么说。但直到多年后,当我在巴西不同地区,对贩毒链条的各个环节进行了深入追踪和观察,我才更加立体地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可卡因的消费群体大多是巴西国内以及欧美地区的富裕阶层,当他们在感受毒品带来的短暂快感时,并没有人为他们描述可卡因从古柯叶中被提取的那一刻直到出现在他们手中时经历了怎样的残酷旅程。他们也一定不会意识到,千里之外多少家庭的破碎,毫无意义的流血和死亡只是为了满足他们的一时之需。
而我也逐渐发现,对于大洋彼岸,那些看似与我们日常生活毫不相关的社会问题进行关注并不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在全球化如此发达的今天,在任何一件事面前,我们都有可能成为伤害的造成者,并且,也有可能成为受害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