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口气
捷克作家瓦茨拉夫·哈维尔(他更广为人知的身份是捷克斯洛伐克前总统)在1977年为自己的剧本集所写的序言中,描述了一个创造者的困境:“然而很快,一个作家发现自己正来到一个十字路口:他已经耗尽了自己对于世界最初的经验和表达方式,他必须决定如何进一步继续下去。当然,他可以为他已经说过的东西找到更出色的表达途径;也就是说,他可以基本上重复自己。或者,他也可以停留在他最初的喷发所取得的地位上,想方设法保住这个位置,以便确保自己在文坛上的一席之地。
“但是他还有第三种选择,他可以放弃已经取得的一切,超越他到目前为止太熟悉的、最初的世界经验,从他自身小小的传统、公众期待以及已经建立的自身地位中解放出来,去尝试一种新的和更为成熟的自我界定,与他现在的并且是更为确凿的世界经验相一致,简言之,他可能去发现他的‘第二口气。任何人选择了这条道路——如果他想继续写作的话,这是真正有意义的——他的日子将不会轻松。在他人生的舞台上,他不再是一张白纸,而是要努力告别某些东西。他起先的热忱、自信和直率已经离去,而真正的成熟尚未到来;事实上他必须重新开始,这次是在更为艰难的条件下。”
每一位写作者都面临着哈维尔所说的去发现“第二口气”的问题,正如每一位写作者在开始时都必然要到他早年的经历中去寻找素材——几乎每一位小说家都有一本讲述个人如何成长的书,比如,对于毛姆是《人性的枷锁》、对于奈保尔是《毕斯沃斯先生的房间》。困境真正发生,是作家发现自己已经很难再从自己的过往经验中寻找素材时。他必须找到属于自己的、不同于早先的热情和经验的“第二口气”。这是作家人生危机的开始。
其实人世所有个体和组织的经历何尝不是如此?只不过在其他个体或组织身上,寻找第二口气的危机是以不同形式改头换面出现。一个画家或音乐家无可避免地会耗尽他赖以成名的经验或方式,他需要找到既能让自己满意,又能让公众兴奋(同样无可避免的要面对公众)的新的方式。在过去的时间里,这样的例子我可见到不少。
鲍勃·迪伦是一个例子。在这个伟大的歌者的一生中,他不止一次面对着去寻找“第二口气”的问题,每一次都并不顺利。格雷尔·马库斯在《老美国志异》中记录过迪伦尝试脱离让他备受欢迎的民谣、转向电声摇滚时的场景:“那是在1965年的7月,这位民谣歌手穿着破旧的棉布衣服,手里拿着电吉他,身上披着时髦的黑色皮夹克出现在新港民谣节的舞台上,身后是一支事后很快就被他抛弃的五人乐队,他用自己最沙哑的声音唱着,唱起那种对很多人而言正是意味着堕落与谎言的电子噪音。尽管如今世界上可能没有人会承认自己当年曾对鲍勃·迪伦发出嘘声,然后在1965年的7月25日,迪伦的演出完全是一场骚动:听众中爆发出叫喊、诅咒、抗拒、咒骂的声音,但更多的也许还要算是困惑。”可是你猜迪伦当时唱了什么?《像一块滚石》!
对于商业组织而言同样如此,只不过商业记者和管理学家们会用另外一种语言来表述这种“第二口气”的困境。比如,在2008年前后网络游戏公司最火热的时候,媒体曾提出所谓的第二款游戏困境:第一款游戏大受欢迎之后,公司以同样的团队、更多的资源和投入试图推出第二款游戏,结果却往往不成功。这个困境一直延续到今天,谁能记得《植物大战僵尸》的开发公司Popcap Games的第二款游戏?努力在寻找自己的“第二口气”的,也包括我们本期的封面人物朱骏。他曾经凭借着代理《魔兽世界》成为国内一线游戏巨头,也因此有了足够多的钱去买下上海申花。如今,他先后失去了这两个魅力十足的品牌。如果不想就此从舞台中央消失,他也需要找到自己的“第二口气”。
细心的读者会发现在这一期我们对杂志也做了一些改变。这也是我们在努力寻找“第二口气”的表现。杂志这种形态发展到今天,它需要做出一些对变化的回应。当然,私心而言,我也希望借助它,找到我自己的“第二口气”。 —李翔endprint